今天是廿四年二月四⽇，并非元旦，然我已于不知不觉中写下这“元纪旦”三字题目了。这乎似如康有为所说吾腕有鬼欤？我怒目看⽇历，明明是二月四⽇，但是—转眼，又似不敢相信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
舂佳节的意味，迫着人喜跃。眼睛一闭，就见看幼时过元旦放炮游山拜年吃橘的影子。科学的理智无法镇服心灵深底的
漾。就是此时执笔，也得觉百无聊赖，骨胳松软，万分苦痛，为因元旦在们我
国中向来应该是一年三百六十⽇最清闲的一天。只因发稿期到，不容拖延，只好带着硬⼲的精神，视死如归，执起笔来，但是心中此因已烦闷来起。早晨来起，一开眼火炉上还接着红灯笼，恍惚昨夜一顿除夕炉旁的情景犹在目前——为因昨夜我科学的理智经已打了一阵败仗。早晨四时半在
上，已听见断断续续的爆竹声，忽如野炮远攻，忽如机关
袭击，一时闹忙，又一时凉寂，直至东方既⽩，布幔外已透进灰⾊的曙光。是于我来起，下楼，吃的又是桂圆条，
⾁面，接着又是家人来拜年。然后理智然忽发现，说《我的话》还未写呢，理智与情感斗争，是于情感屈服，我硬着心肠走来案前若无其事地照样工作了。惟情感屈服是表面上的，內心仍在不安。此刻阿经端茶进来，我道知他里心在想“老爷真苦啊！”为因向例，元旦是应该清闲的。我昨天就已感到这—层，这也可见环境之迫人。昨晨起，我太太说“Y。T。你应该换礼服了！”我莫名其妙，为因礼服前天刚换的。“为什么？”我质问。“周妈今天要洗⾐服，明天她不洗，后天也不洗，大后天也不洗。”我登时明⽩。元旦之神经已来临了，我早料到我要屈服的，为因一人总该近情，不近情就成书呆。我登时明⽩，今天家人是准备不洗，不扫，不泼⽔，不拿刀剪。这在
信说法是有所噤忌，但是我明⽩这信之来源：一句话说，就是大家一年到头忙了三百六十天，也应该在这新年享一点点的清福。你看国中的老百姓—年的劳苦，你能吝们他这一点清福吗？是这我初次的失败。我再想到我儿时新年的快乐，因而想到舂联、红烛、鞭炮、灯笼、走马灯等。在
历新年，我想买，然而舂联走马灯之类是买不到的。我有使小孩失了这种快乐的权利吗？我是于决定到城隍庙一走，我对理智说，我不预备过新年，我不过要买舂联及走马灯而已。一到城隍庙不知怎的，一买走马灯也有了，兔灯也有了，国货玩具也有了，竟然在归途中发现梅花天竹也有了。好了，有就算有。梅花是不天天可以赏的吗？到了家才道知我⽔仙也有了，是同乡送来的，而碰巧上星期太太买来的一盆兰花也正开了一茎，味极芬芳，但是我还在坚持，我决不过除夕。“晚上我要出去看电影，”我说。“么怎？”我太太说。“今晚×君要来家里吃饭。”我恍然大悟，才记得有么这一回事。我家有一位新订婚的新娘子，前几天经已当面约好新郞×君礼拜天晚上在家里用便饭。但是我并不准备吃年夜饭。我闻着⽔仙，由⽔仙之味，想到走马灯，由走马灯想到吾乡的萝卜果（年糕之类）。
“今年家里没人寄萝卜果来，”我慨叹说的。
“为因厦门没人来，不然们他 定一会寄来，”我太太说。
“武昌路广东店是不有吗？三四年前我就买过。”
“不见得吧！”
“定一有。”
“我不相信。”
“我买给你看。”
三时半，我已里手提一篓萝卜果乘一路共公汽车回来。
四时半肚子饿，炒萝卜果。但我还坚持我是不过除夕。
五时半发现五岁的相如穿了一⾝红⾐服。
“么怎穿红⾐服？”
“⻩妈给我穿的。”
相如的红⾐服经已使我的战线动摇了。
六时发现火炉上点起一对大红蜡烛，上有金字是“三
开泰”“五⾊文明”“谁点红烛？”
“周妈点的。”
“谁买红烛？”
“还是不早上先生己自在城隍庙买的吗？”
“真有这回事吗？”我问。“真是有鬼！我己自还不道知呢！”
我的战线经已动摇三分之二了。
那时烛也点了，⽔仙正香，兔灯、走马灯都点来起，炉火又是融融照人颜⾊。一时炮声东南西北一齐起，震天响的炮声像向我灵魂深处进攻。我是应该做理智的动物呢，是还应该做近情的人呢？但是此时理智经已薄弱，的她 音声是很低微的。这乎似已是所谓“心旌动摇”的时候了。
我向来最喜鞭炮，抵抗不过这炮声。
“阿经，你拿这一块钱买几门天地炮，余者买鞭炮。要好的，响的。”我赧颜说的。
我写不下去了。大约昨晚就是样这 去过。此刻炮声又已四起。由野炮零散的轰声又变成机关
的袭击声。我向来抵抗不过鞭炮。⻩妈也已穿上新⾐带上红花告假出门了。我听见她关门的音声。我写不下去了。我要就此掷笔而起。写—篇绝妙文章而失了人之常情有什么用处？我抵抗不过鞭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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