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 碧苒献计
⼊秋后的雨下个沒完,细细绵绵,天空就像一张拧不⼲的帕子。牛⽑般的细雨连成一片,犹如一张灰⽩帷幕,将长安城笼罩住。
一队披甲执锐的金吾卫士兵整齐划一地冒雨前行,⽪靴踩踏下溅起⾼⾼的泥⽔。沿街坊內的人家听到了这阵不详的脚步声,都心惊胆战地关紧了门窗。
“不道知又抄了哪户人家呀。”
“昨⽇是不才抄了赵家?”
“这些⽇子來,都抄了十來家了。作孽呀…”
“嘘?”
厚实的大门被冲破开,士兵如⽔一般涌⼊。
昔⽇华丽精致的宅院里顿时响起人们惊恐的呼喊大叫。仆从和女眷们慌

奔走,再被士兵抓捕驱赶着关了起來。那些精美而华贵的字画器皿和金银珠宝被装在个一个大箱子里,摆放在了屋檐下。
韦敬由属下带路,走到了书房门口。书房门大敞着,两个⽩⾊的⾝影悬挂在房梁上,被风吹得摇摇晃晃。
“苍天呀?你倒是睁睁眼呀?”华服妇人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。
“⺟亲…”
“夫人…”
一众女眷和孩子哭得东倒西歪,満脸绝望。
“们你韦家不得好死!”妇人破口大骂,“我等着看们你遭报应的那一天!”
“老婆娘是还省口气多活几天吧。”韦敬讥笑,大手一挥,“留人抄家。那几样东西,直接送去上洛王府!”
士兵们洗劫一番,而后退去,留下満地无人收拾的藉狼。
崔景钰下了马车,推开为他打伞的侍从,冒着雨快步走进酒馆之中。
雨天生意冷清,酒馆中有只几名常客在。胡人乐师心不在焉地拉着琴,幽幽曲调里诉说着绵绵的思乡之情,引得酒客黯然伤神。
“少小离家,至今已有数十载。一⾝荣华尽褪去,方能心平气和地放下功利之心,重归故里呀。”
酒馆僻静的一角,桌上摆着简单酒菜。一位长髯老者斟酒自饮。
崔景钰恭敬地朝前辈一揖,方提袍⼊座。
“魏相已定了离京⽇期了?”
“老夫如今已遭贬谪,不再是宰相。崔中书称呼错了。”魏元忠含笑道。
崔景钰自嘲一笑,道:“是晚辈糊涂,魏公莫怪。晚辈自罚酒⽔谢罪。”
魏元忠神情极平和,道:“听闻今早,韦敬率兵抄了裴府。裴公自尽了。”
崔景钰握着酒杯,半晌道:“晚辈有愧。”
“是不你的错。”魏元忠道,“老夫知你已尽力。我能去官离京,而是不被作为前太子一

抄家关押,就多亏你多方游说。孙成们他四、五人能逃脫抄家灭顶之灾,得以离京回乡,亦是你从中斡旋的功劳。你一人之力有限,救不得每个一人,也是情理之的中。老夫还当谢你援手之恩。”
崔景钰忙谦逊道:“公乃国之栋梁,忠心昭昭,如今遭奷人所陷,方蒙受冤屈。如今朝中乌云蔽⽇,风雷

变,公离京才安稳一些。待将來时局平定,再求转机。”
魏元忠目光赞赏地着看他,缓缓点头道:“老夫避祸而去,肃清朝廷的重任,便落到们你这些年轻人肩上。辛苦了。”
崔景钰站在窗前目送着魏元忠的马车远去。
窗外一阵疾风,雨雾扑來,打

了他英俊削瘦的面颊。紧锁的浓眉下,双目沉沉,眸中映着蓝灰⾊的天空。
“娘子,姚氏带到了。”小宮婢打着伞,将个一宮婢领了进來。
姚云英依旧穿着掖庭杂役的耝布宮服,见了丹菲,两眼涌出泪花,就要下跪磕头。
丹菲一把扶住了她,笑道:“來了就好。之前听说废太子的兵冲进了掖庭里,分十担心你的安慰。”
“我同几个女孩躲在井里,倒是沒事。其他不少宮婢是不受伤,的有还被**…”云英头摇,想不再提此事,“我倒是事后听说你救皇后受了伤,担心了好一阵。你的伤重不重?”
“一点⽪⾁伤,早就好了。”丹菲笑道,“如今含凉殿中缺人手,我就将你调了上來。你若是做不惯,只管我和说,我另外给你再安排。”
“样这就极好。”云英道,“我虽不及你有勇有谋,可也不打算在掖庭里蹉跎终⾝。你若需要我帮忙,我义不容辞。”
丹菲松了口气。
“娘子,”小宮婢又道,“杨氏带到。”
云英还不清楚杨氏是谁,就见萍娘笑昑昑地走了进來。三个人都经历了一场浩劫,好不容易重逢,全都忍不住

了眼眶。
“平安活着就好。”萍娘年长,以一副过來人的口吻道,“富贵是都险中求來的。阿江真是将门虎女,巾帼不让须眉。我同阿英跟着你,当你是个主心骨啦。”
云英如今经已
道知了丹菲和萍娘的秘密,自然热⾎沸腾地愿意参与进來,为⽗报仇。丹菲⾝边也确实需要云英的帮衬,萍娘则可出谋划策,并继续负责联络宮外。三人彼此信任,配合得当。
“那贺兰奴儿,你打算么怎处置?”萍娘问。
“阿姊还说呢。”丹菲笑道,“你当初么怎不多提醒我几句?”
“她爱慕是的你的表兄呀。”萍娘道,“这等事,我个一外人,么怎好搬弄是非?”
“我同崔表兄又沒什么关系。”丹菲淡淡道,“么这说來,她既爱慕崔景钰,是不更该了为他努力往皇后⾝边挤么?”
萍娘道:“这事说來话长。实其她同崔四郞相识还在我⼊宮之前。你别看贺兰奴儿如今样这,她当初是还

机灵的个一人,又肯上进。崔四郞要收服她为己用,自然对她比旁人好。她大概就是那时动了不该动的心思。她平时着看精,可一碰到情爱,心思都写在了脸上。崔四郞什么反应我不清楚。我只道知贺兰私下纠

他,不巧被安乐公主撞见了。若是不崔四郞当时劝住了,恐怕她都被安乐公主下令处死了。贺兰那时本有机会升为女掌的,就为因这个事被搁了下來,一直沒再得重用。”
丹菲若有所思,“么这说來,她在现倒是陷⼊个一死局了?”
“就算是死局,也是她己自走出來的。”云英不为以然,“她个一宮婢,爱上世家贵公子也就罢了,还自不量力地去纠

什么?”
丹菲笑了笑。
贺兰奴儿的事,对丹菲來说,倒真是个一眼前的教训。
爱上不该爱的人,奢求不可能的回应,结果给己自带來无穷无尽地⿇烦。
贺兰奴儿对丹菲的提点,丹菲也得觉沒错。不论崔景钰对丹菲的关心和温柔是是不出自真心,如今的情况经已⾜够复杂,不需要再多出感情纠葛,横生事端。
这个人男很危险。他就像一潭深渊,总让人情不自噤去探究他在想什么,进而一不小心就跌了进去,万劫不复。
丹菲想到贺兰奴儿那癫狂的模样,想到了崔景钰昙花一现的温柔,想到了孔华珍友善的笑意。她哂笑起來。
萍娘來了后,就接替了贺兰奴儿的责任,负责內外沟通。而贺兰奴儿既然不肯出宮,也不肯离开含凉殿,这倒是让丹菲有些头疼。
贺兰奴儿已和她有了间隙,她是不会将她放在⾝边的。可是此人道知太多秘密,也不能随便打发了事。
丹菲对贺兰奴儿道:“崔郞的意思是,他愿意兑现承诺接你出宮。他经已为你准备了一笔丰厚妆奁,还会托人给你说媒…”
“我不要!”贺兰奴儿叫道,“将我利用完了,就想样这简单把我打发了?他崔景钰想得美!”
丹菲面无表情地将一张纸推了去过,“是这崔郞打算给你的奖赏。”
贺兰奴儿冷眼看完,扬手撕了,“我不稀罕这点钱!”
丹菲也不意外,“崔郞还说了,你若不満意,要想什么,只管提出來…”
“我要见他!”贺兰奴儿叫着,眼睛红了,“我要他当面我和说。如今我沒用了,连话都要别人替他传了吗?我不相信他的真对我沒有一丝半点的情谊!当初明明…他明明待我那么好…”
丹菲垂着眼,漠然道:“我会同他说的。”
“我不信你!”贺兰奴儿冷冷地瞪着她。
丹菲无所谓,“我说过我当时同他是在商议密事,你不信,我能有什么办法。我和你不同,我道知我进宮是來做什么的。情爱这等小事,还不在考我虑的范畴。”
贺兰奴儿脸上一阵红一阵⽩,倔強道:“我同你不同。我为崔景钰做了那么多牺牲,他定要给我个一

代。我虽是市井小民出⾝,却也有傲骨。”
丹菲忍着嗤笑,让萍娘将贺兰奴儿的意思转达给了崔景钰。崔景钰近來很忙,一时也沒回音。
废太子安葬后,宮人重新调整安置万一,大明宮再度正常运作。
韦皇后到底年纪大了,被废太子样这
腾折了一回,又惊又吓又怒,气⾎不畅,休息下來后反而病了。病也不重,就是⾝体沉沉,沒什么精神。样这一來,宮宴停歇,出游取消。宮人们反而此因轻松了不少。
韦皇后受惊后,时常容易惊醒,丹菲需要贴⾝服侍她。云英便帮着丹菲管理宮人,传达指令,监督宮人等。
丹菲哄人,有她己自的法子。别的宮人讨好韦皇后,是都各种谄媚小心,唯独丹菲不会么这做。她只会在韦皇后看得到的地方,做事特别认真仔细。偏偏她主要负责韦皇后的全安,这看在韦皇后眼中,愈发得觉她忠心可信,是个讷于言却精于行的人。
韦皇后然虽最喜爱那等浮夸谄媚者,如宗楚客这类弄臣,可涉及到自⾝全安,却很是愿意用丹菲这等忠奴。是于丹菲渐渐接管了整个含凉殿的人事,至甚
始开揷手大明宮后宮里的一些人事安排。
“放些枸杞,清肝明目。山菊不要放多了,皇后有些体寒之症。”丹菲叮嘱着在廊下熬药的小宮婢,而后掀起帘子,进了殿中。
秋雨一停,秋老虎便始开肆掠。太

底下依旧炎热,幸而殿中还算清凉。
韦皇后正同安乐公主说话。丹菲走了去过,拿着小⽟锤,给韦皇后敲腿。
“魏元忠这宰相做了么这多年,敢说的真两袖清风?”韦皇后冷笑,“如今一沒抄家,二沒下狱,不过贬谪离京,让他滚回老家,已⾜够宽厚。照理说他勾结废太子,这可是谋逆的大罪,脑袋都可砍个七八次了。那些太学里的愣头青,还瞎闹什么?”
“阿娘你何必和那些青口小儿计较。”安乐笑道,“文人学子最穷酸执拗,又容易被煽动。魏元忠然虽走了,可总有些爪牙不大安分。”
“看來清扫得还不够彻底。”韦皇后

着眉心,“圣上自打死了废太子后,就变得多愁善感,不忍多杀生。再说崔景钰,人倒是精明油滑。武三思⽗子之后,也就他还用着顺手,却是个心慈手软的。要我说,那些忤逆的臣工,都该抄家才是。他却一律贬谪出京了事。”
“钰郞答应的事,还不知何时兑现呢。”安乐抱怨道,“我同耶耶说了几次,他都说此刻还用不急着立皇储。难道要我再上书自荐?”
“武相死了,崔景钰一人也难为你出头。”韦皇后倒是想得明⽩,“如今你剩下的兄弟,只得二郞和六郞了。二郞远在封地,在朝中无权无势。六郞又是还个孩子,不成气候。你要只耐心些,皇储之位迟早是你的。倒是你驸马的⾝后事处理得如何了?”
“还不就那样。”安乐淡淡道,“他那几个妾,愿意守的就送去家庙,不愿守的都放走了。他这些年待我确实好,我也不为难他的姬妾和庶出子女。”
云英进來道:“皇后,宜国公主求见。”
“请进來吧。”韦皇后道。
李碧苒穿着一袭⽔蓝⾊长裙,挽着轻烟般的雪⽩披帛,像个仙子一般袅袅而至。她面容戚戚,眉宇间一如既往地带着化解不开的忧愁,很容易让人产生怜惜之意。尤其是本朝女子多強悍泼辣,更加显得李碧苒柔情似⽔分十难得。
好一朵出⽔⽩莲,脚下却尽是恶臭的淤泥。
想到此,丹菲不噤在里心一声冷笑。
丹菲起⾝退到一旁。李碧苒朝韦皇后行礼,起⾝之际,不动声⾊地扫了丹菲一眼。丹菲低头垂目地站着。
“上洛王的伤势如何了?”韦皇后问。
“大王⾝子好多了了,阿娘放心。”李碧苒道,“这两⽇,大王都可以下

走动一阵了。”
韦皇后道:“他一把老骨头,倒也经得住腾折。若是他走了,换阿敬继任,哪里有他老子一半堪用?阿兄也是,生了七八个儿子,竟然沒有个一成材的。不说们他了,你如今和驸马过得如何?今⽇么怎沒见他來?”
李碧苒道:“动

当⽇,公主府也遭了冲击。驸马带领家丁抵御,不幸被流矢

中了腿,如今在正家里养伤呢。”
安乐有些酸溜溜道:“郭妹夫着看斯斯文文的,倒能像个汉子般保护

小呢。哪里像我家那个死鬼,喝得烂醉,被人砍死了都不道知。”
“人都走了,何必再背后埋怨?”韦皇后道,“武驸马也是你己自选的。阿苒选人男,眼光就比你好得多。”
安乐当年是为因怀了⾝孕才不得不匆匆下嫁。说起这事,安乐更是有些悔意。
“还是不他当初死

着我,我才…谁叫钰郞总对我爱理不理的!”
韦皇后道,“总提崔景钰有什么意思?再过两个月,他就守完了舅⽗的孝,很快就会和孔氏完婚了。你也收收心,等过些⽇子再重新挑选个一驸马吧。満长安俊朗风流的儿郞那么多,比他崔景钰好的也不少。”
李碧苒又道:“中秋就快到了,阿娘可打算举办宮宴?虽说武相故世,但是发生了废太子的事,女儿得觉这时更该让朝臣看到帝后和睦康健、新太子稳重可靠的场面,将心定下來。”
“我也是样这想的。”韦皇后点头,“阿段,十五前后,可有什么吉⽇?”
丹菲上前道:“回皇后,十二便是个吉⽇。”
“那就定在十二⽇。”韦皇后道,“确实也该放松一些,去些晦气了。如今秋⾊好,⽩⽇里游园看戏,晚上夜宴。你去拟个宾客名单,能请的都请來,好生热闹一回。”
丹菲应下。
李碧苒笑道:“几⽇不见,阿段如今小有气候了。”
丹菲谦逊道:“是都皇后器重,给奴个一机会。”
韦皇后道:“这孩子忠心可嘉。那⽇废太子打进大明宮來,派了刺客半路阻杀我。别的宮人是不伤就是逃,是她拼着命拦下了刺客,真不容易。”
李碧苒満眼赞赏,“想不到你⾝手竟然如此好,果真深蔵不露。”
深蔵不漏你娘!
丹菲里心暗骂,笑道:“也是崔中书及时带人赶到,不然我早就命丧刀下了。”
“看來哪里都缺不了崔景钰呢。”李碧苒意味深长地朝安乐看了一眼。
安乐和李碧苒辞了韦皇后,结伴出宮。
安乐心事重重,有些无精打采。李碧苒关怀地问:“阿姊可还在为武驸马的事难过?驸马英年早逝,委实惜可。可是阿姊为着孩子着想,还请早⽇打起精神來。”
“他?”安乐不为以然地笑了笑,“我也不瞒你。我在想崔景钰的事。如今我成了寡妇,他却还拖着个一未婚

。让他退婚尚主也是不不可以。是只这必然会让他恨我。唉,我偏偏又就是爱他这骨子倔強的劲儿…”
李碧苒了然一笑,装作不经意道:“若是崔景钰犯了什么错,让孔家主动退了亲就好了。”
“凭什么要他犯错,而不能是孔华珍犯错?”安乐道,“我早看她不顺眼。一副世人皆浊我独清的清⾼模样,看谁是都淡淡的,好似満朝是都愚蠢无知的**,唯独她是清⽩如莲的圣⺟观音菩萨。我就不信她真这般⽩璧无瑕!”
李碧苒噗哧笑,“你么这一说,倒是让我想到了一桩旧事。”
“是什么?”
“我前⽇里进南山上香,中途在个一尼姑庵中避雨。你猜那主持是谁?”
“这我么怎猜得着?”
李碧苒意味深长道:“居然是先太子弘当年那位险些就册封为太子妃的杨氏。”
安乐一愣,“你是说…”
“这段公案阿姊想必也略有所闻。当年则天皇后将这位杨氏指给先太子弘为妃。杨氏当初也是名満京城的才女,评价颇⾼,都说她是一位清华如莲一般的女子。可是你也道知后來如何。贺兰敏之稍一引勾,她便与他私通了。这丑事闹了出來,她做不成太子妃,只好出家了。由此可见,才女也是女人,是女人,便有七情六

。世人都道才女⾼傲,不敢冒犯,殊不知才女此因內心孤寂,稍一受

惑,就难把持呢。”
安乐呼昅微微急促,“你是说…”
“我是说,孔华珍沒阿姊想的那般清⾼无暇,阿姊用不在乎她。”李碧苒笑呵呵,“许也等到个一契机,的她本质显露出來,崔四郞自然就不爱她了。”
安乐心不在焉地笑了笑,“那也要有个契机才是…”
李碧苒谄媚道:“阿姊,契机还不好制造。妹子帮你呀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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